張建武與父母的合影。張建武家屬供圖
他就在那個航班上
65歲的張希福起了個大早。6點，河南省泌陽縣的家中，他正為90多歲的老母親做早餐。廚房外的電視開著，往常，里面的新聞大多與張希福沾不上邊。
這天，3月8日，也是他的兒子張建武從馬來西亞開完會回國的日子。如果飛機正點，這位31歲的工信部信息安全中心工作人員，6點30分就能回到已離開5天的北京了。
啟程赴馬的那天，張建武的妻子李圖買了一本日記本。每天，她用不同顏色的筆，記下當天大致發(fā)生了什么，結果，4天都出現(xiàn)了“想大毛”。“大毛”是張的昵稱，就在他返程的前一天，李圖還欣喜地寫道“想大毛，大毛明天早上就回來了”。
在這句話的末尾，李圖像前4天一樣，畫了一顆紫色的桃心。
“‘大毛’覺得我是一只很‘二’的兔子?！崩顖D喜歡張建武取的昵稱。她期待，丈夫回來幫她裁剪尺寸太大的防霾口罩，兩人還商量好，過些日子一起去海南旅游。
他們從小學是同學，戀情在大學時代發(fā)生了。雖然相愛8年7年異地，但2012年夏天，張建武從北京郵電大學博士畢業(yè)的時候，這對戀人終于步入婚姻殿堂。
也許，再過一兩年，二人世界就會變成三口之家。張家兩代單傳，張希福與張建武分別是家中獨子。
一切風平浪靜，張希福沒有想到，今天的新聞正與自己產生交集。據央視報道，3月8日0點41分，一架客機從馬來西亞吉隆坡起飛，本應6點30分抵達北京，但是1點20分，它與途經的越南胡志明空中管制區(qū)失去聯(lián)系，至今下落不明。
MH370，這個航班號，像病毒一樣在全中國擴散開了。
在距泌陽縣250公里之外的鄭州，何芳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，隨即搖了搖頭：“我不愿意這件事跟我們有半點關聯(lián)?！?/p>
盡管不想刻意打聽，有關飛機的消息還是在午飯時間把她包圍了。飛機上載有239人，其中154名中國人，“同事說，這里面有三分之一是80后?！?/p>
何芳心里有些發(fā)怵。出生于1981年的張建武是她的表弟，算日子，差不多就是這幾天回國。
“你讓他去馬來西亞干啥呢？都病成這樣了，還不讓他趕快回來陪著你，去醫(yī)院做做檢查。”何芳曾勸張希福。今年春節(jié)，患腦梗塞的張希福住院28天，半年后得動手術。
與大多數(shù)傳統(tǒng)的中國家庭一樣，這位父親最大的心愿是兒子有出息。在他看來，兒子剛參加工作，處于上升期，更應該遵守單位的紀律，“兒子是我唯一可以驕傲的資本”。
張建武也惦記著父親。到馬來西亞之后，他給張希福發(fā)了條QQ消息，說等自己一回國，就在北京預約家做手術的好醫(yī)院。
“到哪手術都一樣的，鄭州也能做。北京那么大，你那么忙，預約又要很久。”張希福沒有答應兒子，“給你添麻煩，我不去。吃了藥，都一樣。”
這是父子倆的最近一次對話。
他乘坐了MH370嗎？何芳顧不上回想這些了。她試探地給張建武媽媽劉少萍打了個電話：“張建武啥時回來？”
“他就在那個航班上，我這會兒正在去北京的高鐵上。”這個回答直截了當。
可能出大事了
劉少萍是3月8日16時抵達北京的。這是她第二次到兒子在五環(huán)外租的房子。上一次來是幾年前，那時，兒子剛剛入住，需要幫忙置辦家具。
她大約在10點趕往火車站。家人中午要求她在鄭州下車、請何芳陪她同去的時候，劉少萍所坐的高鐵早已開過鄭州了。等她到達北京，何芳進京的高鐵才剛剛發(fā)車。
坐在高鐵上的劉少萍并不知道，當天上午，全國兩會的記者招待會上，外交部長王毅臨時中斷了提問，起身去處理MH370事件，“我們都很揪心，祝愿每一個人都能平安，我們在全力了解具體情況?！?/p>
晚上8點，何芳推開了張建武的家門。李圖正盯著電腦搜新聞?？蛷d、臥室的兩臺電腦都打開了，屋里擠滿了親戚朋友，還有張建武單位的人。
“屋里聚了這么多人，姨媽意識到，可能出大事了?！焙畏颊f。
他們這時能搜到的消息太多了，互聯(lián)網上，MH370的去向已有眾多版本。報道說，這架飛機可能墜落于越南境內，可能在空中解體，也可能遭遇劫機，因為機上被發(fā)現(xiàn)有人用假護照。對于大部分家庭而言，此前，類似情節(jié)只有電影上才能看到。
可是，沒有人確定飛機去了哪里。馬航一位副總裁在當天上午接受CNN采訪時稱，MH370配有7小時航油，他們相信到目前為止，航油已經耗盡。
人們第一次感到，世界輿論漩渦正包裹著他們。
夜，越來越深了?？吭诖策?，劉少萍臉色發(fā)白，手不停發(fā)抖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。李圖的母親正給她打氣：“一定沒事的?！?/p>
整個晚上，劉少萍滴水未進。躺在床上，她一會兒想想兒子，一會兒失聲痛哭。
失聯(lián)事件在3月9日繼續(xù)發(fā)酵，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馬來西亞航空公司工作組坦言，他們對進展態(tài)度悲觀。
北京電視臺則在這天中午播放了一段新聞。視頻中，一位親屬撥通了乘客的電話，“嘟嘟”兩聲之后，電話馬上被切斷。有人建議，可進行手機定位。
張希福似有所悟，馬上摁起那個熟悉的號碼。平日里，他喜歡晚飯后與兒子電話聊天。
“姨父非常高興：‘通了’！”回憶3月9日給張建武撥號成功的那一幕，何芳的哥哥何勇，這個身材略胖的男人低著頭，紅著眼睛，“姨父，那時候，真的，一下就兩眼放光了。”
嘗試打電話的還有張建武的好友徐飛。當聽人說張建武在失聯(lián)航班上，他一度惱怒“怎能開這玩笑”。直到好友根據公布的乘客信息，向徐飛核對張的生日，他愣住了。
撥號的時候，徐飛也聽到了“嘟嘟”平緩的連接聲，“通了！”
聽筒那頭，傳來了一個嘶啞的女聲，對方幾乎說不出話。那是李圖。張希福和徐飛猛然意識到，張建武有兩部手機，接通的，是留在家中的那一部。
能做的只有等待
如果這是一場風暴，對于乘客家屬而言，北京麗都酒店無疑是風暴眼。這里看似風平浪靜，但被氣旋包圍。多數(shù)家屬能做的，只有一邊擔心毀滅，一邊等待風暴結束。
下榻在這里的家屬，有老人，有略顯憔悴的年輕人，有的西裝革履，有的身披老式軍大衣。家屬休息區(qū)門口守著兩名保安，一群中外記者被擋在外面。
何芳在3月12日離開麗都酒店，選擇與另一朋友飛赴馬來西亞，“我覺得有事被馬航隱瞞，去馬來西亞能更快知道消息?！?/p>
他們之前在酒店等到了不少矛盾的消息。比如，馬來西亞民航局稱有5名乘客沒有登機，馬航說只有4人，警方則表示所有人均已登機。還有人發(fā)現(xiàn)，事實上，馬航在失聯(lián)近6小時后才公布了壞消息。
3月15日中午，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親自召開新聞發(fā)布會。何芳認為，謎底馬上揭曉了。
“現(xiàn)在，我是全家的信使?！彼谖⑿排笥讶χ姓f，此刻，她血壓降低，心突突亂跳。
快入場的時候，她忙給在國內的何勇發(fā)了微信：“調查結果聽說是劫機，你快刷下新聞。跟姨媽說一聲，這是好消息！”
五六分鐘后，何勇刷著網頁叫起來：“有了有報道了，看到了，是劫機?！?/p>
劫機至少比墜海更有一線生機——這幾乎是大部分家屬的共識。
“人應該還在，但是被劫持了?！焙斡赂嬖V劉少萍。他回憶，姨媽的表情頓時柳暗花明，“從原來的抑郁、悲痛轉換了一個頻道”。
張希福則放聲痛哭。這位原本守著電視機哪也不去的老人，聽到劫機消息后，情緒如大河決堤般一瀉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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