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聲明:刊用《中國新聞周刊》稿件務(wù)經(jīng)書面授權(quán))
洗腦
洗腦,不是一蹴而就的事。它是一個漫長的浸入過程。
對于“全能神”教來說,對一個信徒的“呼喚”有著外界難以想象的耐心和方法。
他們挑選潛在的信徒,說服、鞏固、許諾、恐嚇,利用每個人的愛好與弱點,最終將其拉入一個無處可逃的精神牢籠和生活囹圄。
本文采訪的全能神教“信徒”,從最初的抗拒,到深陷其中,歷經(jīng)12年。
她最終幡然醒悟并脫離了邪教,但她的身后仍有很多無法自拔的信眾。
這不是“邪教蠱惑人心”就能輕易概括的故事,而是關(guān)乎舊的生活方式被打破后,
如何建立新的公共文化生活;關(guān)乎在面對困難與挫折時,如何面對自己的人性弱點和精神困惑;關(guān)乎在社會聚變時期,每個個體應(yīng)如何確立自身的意義,以及尋找生存的價值。
滑璇
39歲的劉金榮站在馬寨鎮(zhèn)一家大藥房的門前,拿著一臺半舊的國產(chǎn)手機打電話。她微胖、敦實,扎著馬尾,穿一條暗藍色的連衣裙,在被摩托車卷起的塵土中瞇著眼睛。街道兩旁的人們努力吆喝著麻辣燙和冰激凌,四周充斥著高音喇叭的叫賣聲。
過去十余年間,她由一個普通的農(nóng)村家庭婦女,在數(shù)年半信半疑之后,終于被拉攏進入全能神教會,聚會、禱告、傳福音,甚至一度“官”至“教會帶領(lǐng)”。
劉金榮高中畢業(yè),丈夫是高級電焊工,家里有一棟六層小樓,其中五層租出去變成了賓館。她受過教育,也并不缺錢。至今,她仍然試圖反思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被拉入到那個組織嚴(yán)密、紀(jì)律嚴(yán)格、又確實給她帶來過精神安慰的團體中去。但想來想去,似乎只有懊惱。
“咦,騙人嘞?!眲⒔饦s不斷用濃重的河南話說道。
如今,她成了“神家的叛徒”。
遇見
她拒絕、嘲諷、不屑一顧;他們親近、討好、百般拉攏——“那是第一個打動我的人”。
14年前,劉金榮25歲,剛剛結(jié)婚。丈夫和公公祖輩信奉天主,平時沒任何儀式,但每年都要過圣誕節(jié)。只有婆婆有些不同,在信奉一些無法說清的東西。
劉金榮并不感到奇怪。在這個鄭州西南角的中原農(nóng)村,人們總會愿意信相一些神神鬼鬼的人和事。劉金榮婚前,也曾半認(rèn)真半稀松地信過一個叫“見證主”的組織——劉金榮說不清楚具體教義,只知道是個根據(jù)《圣經(jīng)》變異的地方小型宗教組織;她周圍的親戚中,還有不少人信仰一個叫卞玉梅的女人——一個靠戲法和跳大神為生的當(dāng)?shù)厝恕?/p>
但劉金榮說,那些都是生活中的調(diào)劑,她從未當(dāng)真。直到遇到了白麗。
白麗給劉金榮的第一印象并不好。“咦,那長得可不咋地?!倍嗄旰螅@個性格驕傲的女人撇著嘴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回憶,“就是那手指頭可薄,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人?!?/p>
白麗是劉金榮婆婆的“客人”,聽口音,來自外地。她自稱隨丈夫調(diào)動來到鄭州,丈夫到鄭州來當(dāng)某地稅務(wù)局局長。
初次見面那天,劉金榮剛從一個“見證主”的聚會上回家。白麗見了她,自來熟地問:“你干啥去了?”
“參加聚會。”劉金榮回答。
“太好了,真是神的安排。”白麗興奮地說,“我想來傳福音,在家一個月都不敢來,我想你是新媳婦啊,肯定會不愿意啊?!卑愑H熱地問,“那你覺得你信得好不好?”
“不好。坑錢的。”劉金榮氣哼哼地說。她雖然把這種聚會當(dāng)做一種消遣,但很厭煩其中的規(guī)矩和直白討要錢財?shù)淖龇ā?/p>
白麗在劉金榮家住了一個星期。從第一天開始,她就不停地幫劉金榮洗衣服、收拾屋子。干活間隙,或念叨《圣經(jīng)》里的事情,或突然講一個故事,比如“諾亞造方舟”“洪水滅世”之類。
劉金榮聽得煩,頂了一句,“你說信神有啥好?我聽說,人家打你左臉,你還得把右臉給他。人家要你外衣,你還得把內(nèi)衣給人家。我可不是這樣脾氣!”
白麗聽了,竟然很高興。她對劉金榮說,“那是恩典時代的事情?,F(xiàn)在,我們進入了國度時代。神這次來,是獅子性格,很威嚴(yán)。有人打你左臉,你就打他左臉,還要打他右臉。他要你外衣,你不但能要他外衣,還能把他內(nèi)衣都扒了。要欺負(fù)你,沒門!”
劉金榮覺得這樣的闡釋很新鮮?!澳銈冃诺倪@是個啥?”
白麗回答:“全能神?!?/p>
這也是劉金榮第一次知道這個名詞。
住到第三天,白麗送了她一本書,叫《羔羊翻開小書卷》,里面是些簡單易懂的《圣經(jīng)》故事。沒事的時候,劉金榮也翻一翻,“也就當(dāng)個故事書看看”。
一周后,白麗要走了。離開前,留給她一本稍厚的書。晚上納涼時,劉金榮隨手翻了一下,就把書扔了?!袄锩嬲f,神的道成肉身是個女性,這太荒誕了。”多年后,她回憶當(dāng)時的想法。但婆婆勸她“要信一信”,見她懶得搭理,還為她把書撿了回來。
劉金榮身體一直不好,婚后就辭去了土地所化驗員的工作,跟著在工廠做電氣焊工人的丈夫當(dāng)學(xué)徒。每天學(xué)徒后回家,有些無聊,她很想找點事做,可找來找去,只看到婆婆領(lǐng)回家里的一群信神的人,把飯吃得精光。劉金榮討厭這些人。
白麗離開后,又來了一個叫宋偉的女人,說辭和白麗相差無幾,基本是世上一切都是“神”在安排。宋偉見面就管她喊“姐”?!翱粗任疫€老呢,還喊我姐?!眲⒔饦s不搭理她。
宋偉說,“人家來是受神的美意。要不是神的差派,你這么看不起人,誰還來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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